秋雨,不同于春雨的明媚溫柔,不同于夏雨的豪爽熱烈,也不同于冬雨的刺骨凜冽。
秋天的雨,總是自帶著一份幽凄冷寂之美,最富有詩意。
如五代詩人閻選的「秋雨,秋雨,無晝無夜,滴滴霏霏」;
如清代詞人納蘭容若的「夜雨做成秋,恰上心頭」;
如宋代詩人蘇軾的「今夜殘燈斜照處,熒熒,秋雨晴時淚不晴」。
今天想要介紹給大家的,是元代詩人徐再思筆下的一場秋雨——《水仙子·夜雨》:
一聲梧葉一聲秋,一點芭蕉一點愁,
三更歸夢三更后。
落燈花,棋未收,
嘆新豐逆旅淹留。
枕上十年事,江南二老憂,
都到心頭。
作者徐再思,浙江嘉興人,是元代有名的散曲大家。
因為喜歡吃甜食,他還給自己起了一個很有趣的號「甜齋」。
巧合的是,和徐再思同時代的另一位曲大家貫云石,因為喜歡吃酸的,也有一個號,叫「酸齋」。
有后人就把他倆的作品編成一個集子,世稱「酸甜樂府」。
關于徐再思的生平記載,少之又少。
只知道,他曾經「旅居江湖,十年不歸」,做過一個名叫嘉興路吏的小官。
他的散曲作品以「清麗工巧」見長,被評為如「桂林秋月」。
而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,除了上面那首《水仙子·夜雨》外,還有這首《蟾宮曲·春情》:
平生不會相思,才會相思,便害相思。
身似浮云,心如飛絮,氣若游絲。
空一縷余香在此,盼千金游子何之。
證候來時,正是何時?
燈半昏時,月半明時。
這首曲子描述的,是一個女子對情郎的相思。
歷朝歷代,寫相思的古詩詞很多。
但少有人能夠如徐再思一般,將「相思成疾,藥石無醫」這8個字,詮釋得如此細膩動人。
回到《水仙子·夜雨》作品上去,這是一首寫羈旅愁思的小令。
小令,是元代散曲的一種,通常在58個字以內。
「一聲梧葉一聲秋,一點芭蕉一點愁。」
是在秋天的一個晚上,詩人寄住在一家小旅館中。
不知什麼時候,窗外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。
雨點打在嬌小的梧桐葉上、打在闊大的芭蕉葉上。
一聲聲,一點點,訴說著深秋,呢喃著哀愁。
詩人原本正做著好夢,卻無奈被雨聲吵醒。
在夢中,他仿佛一瞬間就跋涉過萬水千山,一雙漂泊多年的腳,重又踏在了故鄉的土地上。
那樣厚實,那樣溫暖,那樣妥帖。
可很快,夢就醒了,「三更歸夢三更后」。
醒來已是三更(午夜十二時左右),夢中的溫馨快活全不見了,唯有秋雨敲窗,一室凄清。
「落燈花,棋未收,嘆新豐逆旅淹留。」
在這里,詩人用了兩個典故。
「落燈花,棋未收」這里,是化用宋代詩人趙師秀的名篇《約客》:
「有約不來過夜半,閑敲棋子落燈花。」
「嘆新豐逆旅淹留」這里,則是借用了唐代名臣馬周的典故。
馬周還沒有發達的時候,曾經住在新豐一家小旅館。
店主人看他衣衫襤褸,形容落魄,就對他很是輕視,態度冷漠。
后來馬周被人舉薦,終于仕途亨達,一雪前恥。
從此「新豐逆旅」就被后世代指「旅愁」。
睡不著了,詩人索性起來,點上一支燭火,一人對弈。
可是就好像,「舉杯消愁愁更愁」。
詩人下棋,本來是為了排遣愁緒,卻哪知越下越苦悶。
燈花已經落盡了,詩人徑直就躺倒在了床上,連棋盤都懶得收拾。
「枕上十年事,江南二老憂,都到心頭。」
詩人頭靠在枕頭上,腦海中卻不由一幕幕浮現這數十年的漂泊。
想想自己早已不再年輕了,可是想要做官,卻仕進無門。
窮困潦倒,一事無成,就像當年流落新豐的馬周,可嘆自己沒有他后來的好運氣。
再想想自己孤身漂泊多年,年邁的父母卻遠在江南。
自己既做不到在床前盡孝、膝下承歡,還要讓二位老人時時為自己擔憂操勞。
自己這個兒子,做得真是好生慚愧。
一時間,思念、自責、怨憤、無奈、孤獨,種種情緒涌上心頭。
全篇分明沒有一個「雨」字,卻又好像字字都在寫雨。
雨打在梧桐上,落在芭蕉里,滴落在歸家的夢中,又淅淅瀝瀝、延綿不絕地在心頭嘀嗒嘀嗒個不停。
雨花、燈花與淚花,分不清,看不明。
讓讀到這里的我們,一時間也忍不住眼角濕潤、無語凝噎。
就在此時此刻,正讀著這篇文章的讀者朋友們,又有多少不是在異鄉漂泊的?
我是,許多人也是。
是家鄉不好嗎?
當然不是,不是有句俗語叫,「在家千日好,出門萬事難」。
可是為了碎銀幾兩,掙錢養家;
為了子女能有好的教育,將來能考上好大學,有個好前程;
為了自己年邁的父母,有暖衣穿,有熱粥吃,生病的時候也可以有錢安心治病。
為了學業,為了前途,為了許多許多。
家鄉再好,我們也只能選擇背井離鄉。
哪怕在外受盡了白眼與冷遇,哪怕不得不忍受寂寞與孤獨,哪怕從此以后故鄉「既無冬夏,也無春秋」。
哪怕只能一次次在夢魂深處,走上那條熟悉又陌生的歸家的路。
只因心有惦念,便只覺一切都是值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