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朝著名詞人納蘭性德是康熙朝太子太傅明珠之子,他18歲時娶兩廣總督、兵部尚書盧興祖之女為妻;婚后二人柔情蜜意,如膠似漆。
可惜盧氏于康熙十六年(1677)春不幸病故,年僅21歲。這給多情的納蘭性德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內心傷痕。
他對盧氏刻骨銘心的思念終生難忘,創作了多首悼亡詞作。代表作《蝶戀花》詞寫道:
辛苦最憐天上月。一昔如環,昔昔都成決。若似月輪終皎潔,不辭冰雪為卿熱。
無那塵緣容易絕。燕子依然,軟踏簾鉤說。唱罷秋墳愁未歇,春叢認取雙棲蝶。
台灣歌手黃安演唱的歌曲《新鴛鴦胡蝶夢》中感嘆道:「‘愛情’兩個字,好辛苦!」
這樣的情感體驗,在納蘭性德此詞里給予詩意的表述:「辛苦最憐天上月!」
為什麼呢?因為它在一月之中只有一夜團圓如環,其余的夜晚都是殘缺如決,所以說期盼團圓是多麼辛苦!人間的夫妻聚少離多,經常要忍受離別相思的痛苦。
在難以消釋的痛苦中,詞人心中的愛妻漸漸化作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。
他期盼妻子像明月那樣,用溫柔、皎潔的柔光時時陪伴著自己;于是癡情想象:
即便是「高處不勝寒」,我也一定不辭冰雪嚴寒,用自己的身軀,用自己滾燙的心,去溫暖愛妻的身、愛妻的心。
劉義慶《世說新語》中曾記載一則凄惻感人的故事:「荀奉倩(即荀粲)與婦至篤,冬月婦病熱,乃出中庭自取冷,還以身熨之。婦亡,奉倩后少時亦卒。」
這里的意思是說,荀奉倩和妻子的感情深厚,冬天妻子發高燒,荀奉倩就到院子里把自己凍冷,然后回到屋子里,用自己的身體貼著妻子的身體,給她退燒。妻子去世后,荀奉倩沒過多久也走了。
荀奉倩因為傷悼愛妻而亡,4時年僅29歲。納蘭性德在這里化用這個故事,也表明了自己對愛妻深切哀悼之情。
盡管有如此美麗的夢,無奈現實總是殘酷的,塵世的姻緣畢竟已經斷絕;
唯有堂前燕子依然輕柔地踏著卷簾的鉤子呢喃鳴囀,仿佛在追憶這畫堂深處曾經擁有的甜蜜與溫馨。
最后兩句化用李賀《秋來》「秋墳鬼唱鮑家詩,恨血千年土中碧」,詩人徘徊在愛妻的墳頭,愁恨未銷。他又在春日的爛漫花叢中看到形影相隨、雙棲雙飛的彩蝶;
這里其實是以雙襯單、以樂襯悲,越發感受到煢煢孑立、孤寂難耐的喪妻之痛。
聶晉人評價納蘭詞是「香艷中更覺清新,婉麗處又極俊逸。
真所謂筆花四照,一字動移不得著也。」
納蘭詞純任性靈,不事雕琢,白描見長,言情狀景,一任自然,自然之中,別具情致,別有神韻,雖淺而深,雖淺卻美。
這首詞從最初的「可憐」起筆,中貫「不辭」二字之意,最后以「認取」作結,戀情一瀉到底,想象一線貫穿,借景抒情,越過了時間和空間的跨度,把天上人間、現實幻想構連串通一氣。畫面恢宏縹緲,虛虛實實,讀來既有真實感,又有朦朧感。
讀過全詞后會覺得,滿紙癡迷言,一把辛酸淚。
這首詞的主題雖然是悼亡,基調凄婉,但悲哀中又不失歡娛,「一昔如環」的往日戀情,「不辭冰雪為卿熱」、「春叢認取雙棲蝶」的暢想,都能給人稍稍得到了快慰。萬花盛開,草木葳蕤,這又讓人感到些微暖意。作者心中不乏血肉之情,令人在沉靜中又抬起頭來。
徐志摩對容若有一段很經典的點評,他說:「成容若君度過了一季比詩歌更詩意的人生。所有人都被甩在他櫓聲的后面,以標準的凡夫俗子的姿態張望并艷羨著他。但誰知道,天才的悲情卻反而羨慕每一個凡夫俗子的幸福,盡管他信手的一闋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,可以催漫天的焰火盛開,可以催漫天的荼蘼謝盡。」
他們都是驚艷后世的才子。他們都有一顆極為細膩敏感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