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軾的《寒食帖》,又叫《黃州寒食詩帖》,這篇被稱為天下第三行書的漢字書法極品,正是元豐五年,蘇軾寫大江東去一詞兩賦涴溪沙定風波那一年,也就是蘇軾華麗升級成為蘇東坡完成的那一年,那年的開篇之作,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。
千年遺墨寒食帖,一點一滴字行間,仿佛都記錄著發生這次發生在黃州的偉大更新。關于:蘇軾,是怎樣變成蘇東坡的。
就讓我們一起來細品這段艱難美麗而韻味深長的東坡時光吧。
公元1079年末,北宋元豐二年臘月二十八,對蘇軾的處置終于下來了,因「烏台詩案」身陷牢獄四個多月后,靠著對頭王安石一句「安有圣世而除才士乎?」蘇軾方得以4里逃生,從輕發落貶至黃州。
「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,充黃州團練副使,本州安置,不得簽書公事。」
元豐三年大年初一,蘇軾和長子蘇邁在差人的押解下,從東京汴梁出發,經過了一個月的長途跋涉,終于在二月初一到達了黃州。這是蘇軾在黃州的第一年,直到元豐七年四月上旬他離開,蘇軾謫居在黃州的日子,一共是四年零三個月。
這四年,是蘇軾風光霽月一生中的最低谷時,沒有之一。而此時,他已43歲,人早中年。
初到黃州,由于是犯官之身,蘇軾沒地方住。只能暫時寄居在一座山間舊廟里,廟的名字叫「定惠院」。
從來的蘇軾,天性豁達,好玩樂、愛交游,相交滿天下,粉絲遍神州。但被貶官之后,他陷入了一個格外孤獨寂寞、孤立無援的境地。不但沒人關心,沒人來往,沒人照應,連寫給朋友的信沒人回復。這種反差極其的強烈。「平生親友,無一字見及,有書與之亦不答,自幸庶幾免矣。」
因為怕再次因言獲罪,蘇軾心理有了陰影,也不敢再多碰詩詞文章。他,從各方面被迫自閉了。
這種時候還能干嘛呢?蘇軾說:「輒自喜漸不為人識」語氣貌似調侃,暗含無盡心酸。
「得罪以來,深自閉塞,扁舟草履,放浪山水間,與樵漁雜處,往往為醉人所推罵,輒自喜漸不為人識。」
好在,過了一段日子之后,蘇軾的家人都來到了黃州,親人的陪伴,給蘇軾帶來了精神上和生活上的一些慰藉,不過相應的,蘇家這二十多口子人,一家大小老少,吃喝拉撒都成了大問題。廟里已經住不下了,蒙黃州太守格外開恩,小心翼翼的同情下,蘇軾全家搬到了一間原本的驛站「臨皋亭」里。
這臨皋亭位近長江,陰冷潮濕,而且年久失修,住得既擁擠又很不舒服。更難受的,蘇東坡口袋里沒錢了,生活陷入窘迫。
轉機,還是來自真正的朋友。蘇軾有個同年同月生,而只比他小八天的好友,叫馬正卿,字夢得。一位與他相識相交了二十年的「窮士」,這一年,追隨著他的腳步也來到了黃州。
看到眼前的窘況,馬正卿自告奮勇挺身而出,向州府請求,撥一塊地給蘇軾一家耕種,以維持基本生活。黃州新任太守徐君猷點頭同意了,把黃州城東緩坡上一塊廢棄了的營防地劃給了蘇軾。
于是,蘇軾卷起袖子、挽著褲管,帶著全家老小,披荊斬棘開荒種地,在這緩坡上理了五十畝田地出來。
夏種稻,冬種麥,還種蔬菜瓜果,另外還買了一頭牛,蘇軾嘗到了生活苦痛,勞作的艱辛,同時也找到了一種完全不同以往的樂趣和生命真諦。大才子成了洗腳上田的老農……但蘇軾,也活開了。
這塊地本身就在黃州的東坡。無獨有偶,唐代白居易被貶時曾寫過兩首詩,其中有一句「持錢買花樹,城東坡上栽」,又有一句「東坡春向暮,樹木今何如」,詩名就叫《東坡種花》。出于對樂天詩人的仰慕,蘇軾從此自號「東坡居士」。躬耕壟畝,筑舍定居。一家人自給自足,家有余糧,心頭不慌,生活慢慢安定下來。
除了馬正卿,別的朋友也來看他了,黃州交友圈子也慢慢打開,徐太守和他弟弟都成為蘇軾的好友,每天早起,最愛交游的蘇軾又忙碌起來,要不就待客,要不就自己去訪友:「設一日無客,則歉然若有疾。」蘇東坡,不再是孤獨的了。
因為朋友常來常往,驛站「臨皋亭」就顯得太窄了。蘇軾決定自食其力,動手蓋房。還真的給他在東坡上建成了五間草屋:「堂成之日,適逢大雪紛飛,蘇子悅此,在堂壁上繪滿雪花,自書「東坡雪堂」為匾,并作《雪堂記》以記之。」
雪堂石階下,一座小橋跨溝而過,除了雨天外,這水溝都是干的。溝里常有野兔出沒。雪堂的東邊,蘇軾栽了一棵柳,每天清晨,枝頭有黃雀歡啼。他還雇人在柳樹下打了一眼井,井水清澈,可以用來汲水做飯,澆花、洗衣服。山坡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,旁邊栽著幾棵高大的桑葚樹。而雪堂后邊栽著翠綠的毛竹,蔭翳蔽日,蘇軾搬一把躺椅,就在這下邊乘涼,有時打個小盹兒。
看《蘇東坡傳》,在林語堂先生妙筆下,東坡雪堂真是美得如詩如畫。蘇東坡自己則這樣說:「某現在東坡種稻,勞苦之中亦自有其樂,有屋五間,果菜十數畦,桑百余木,身耕妻蠶,聊以卒歲也。」
而《雪堂記》的出爐,也意味著筆墨塵封已久的蘇軾,又開始創作了。年底,他又寫了浣溪沙·詩五首:「十二月二日,雨后微雪,太守徐公君猷攜酒見過,坐上作《浣溪沙》三首。明日酒醒,雪大作,復作兩首。」
就這樣,快雪之后,蘇軾迎來了他在黃州的第三個年頭。
宋朝的習俗,最重視的是元旦、寒食、冬至三大節。自上年冬至起算,之后一百零五天為大寒食日,前后兩天為小寒食。寒食三天要禁火三日。
來到黃州的第三年,歲近寒食,天上冷雨連綿,灶無熱食,觸景生情的蘇東坡寫了兩首詩,兩首遣興的詩:
自我來黃州,已過三寒食,年年欲惜春,春去不容惜。今年又苦雨,兩月秋蕭瑟。 臥聞海棠花,泥污燕支雪。闇中偷負去,夜半真有力。何殊少年子,病起須已白。
第一首說:一晃,被貶黃州三年了。今年這寒食天,不但身上冷,肚里冷,更可惱的冷得來還連綿不斷下雨,只能天天在家看著外頭,稀泥里,海棠落,燕子飛。想睡一覺吧,一醒來發現自己真不年輕了,胡須都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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