禎明三年(公元589年),南朝皇宮外。
隋軍森森鐵騎列陣在前,只等一聲令下,直搗宮門。
一片肅沙的氣氛下,卻聽得絲竹樂聲從宮苑深處傳來。
與此同時,南朝末代皇帝陳叔寶,正在進行最后的狂歡。
金鑾寶座上,他慵懶地倚著寵妃張麗華,欣賞美人歌舞。
這首曲子他再熟悉不過,唱詞正是他所寫的《玉樹后庭花》,這首詩被后人稱為亡國之音,也藏著王朝覆滅的秘密。
《玉樹后庭花》
麗宇芳林對高閣,新裝艷質本傾城。
映戶凝嬌乍不進,出帷含態笑相迎。
妖姬臉似花含露,玉樹流光照后庭。
躺在張麗華的溫柔鄉中,他輕輕閉上眼,思緒漸漸飄遠。
登基之后,他嫌內廷簡陋,不夠金屋藏嬌之用,于是下令在臨光殿前又修建了三座閣樓,名為臨春、結綺與望仙。
三座閣樓高達數十尺,竭盡奢靡之能事,以沉檀木作架,金玉珠翠為飾,內植奇樹名花,藏珍寶無數。
他與寵妃張麗華及一眾美人,整日廝混在此,任窗外風雨飄搖,屋內永遠春色旖旎,萬事太平。
佳人傾國傾城,每日對他媚笑逢迎,那嬌花般的面孔,婀娜如楊柳扶風的身姿,與后庭芳菲交相輝映,流光溢彩,明艷照人。
他自欺欺人地沉溺在其中,時光仿佛停滯了。
文字總是美好的,只寫花開不言花落,奈何花有花期,人有天命。
粉飾的太平背后,是他不愿面對的殘酷真相:享樂的時光總會似流水匆匆逝去,待到風雨過后,也只余滿地落花。
一曲終了,兵戈之聲與凄厲的呼救聲將陳叔寶拉入現實世界。
「陛下!他們......攻進來了!」
美夢破碎了。
睜開眼,看著慌亂逃竄的宮人與花容失色的寵妃,竟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。
當了半輩子不及格的皇帝,此時他腦海中唯一的念頭,依舊是逃避。
正當他打算帶著嬪妃們逃跑時,卻被大臣袁憲攔下,聲淚俱下道:
「北兵入城,必無所犯,事既如此,陛下還能逃往何處!」
是啊,他還能往何處去呢?
但想到歷代亡國之君,重則喪命,輕則受盡屈辱,他又怎能忍受?
與國共存亡是為大義,他心中卻并沒有這份大義。
陳叔寶顫聲道:「鋒刃之下,未可與爭,我自有計。」
說罷,他便拉著張麗華與十余名妃子逃到后堂的景陽殿中,四下環顧后,這個受萬民仰望的君王,竟然縱身跳入一口枯井中藏匿起來。
他所謂的逃生之計,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,荒唐得可笑。
此時隋軍已經闖入殿中,沒費多少力氣,就發現了枯井中狼狽至極的陳叔寶。
由此,還衍生出一個并不光彩的成語——甕中捉鱉。
自此,這位南最后一位君王開始了長達十六年的俘虜生涯,他最愛的女人張麗華在不久后被梟首示眾。
這段荒唐的帝王史,伴隨著隋朝的統一,悄然落幕。
回看陳叔寶的一生,其實能找到許多人的影子。
南唐后主李煜,被譽為千古詞帝,卻難堪大任,直至亡國喪命。
后署皇帝孟昶,沉迷美色,一直到他死后,花蕊夫人那一句「十四萬人齊解甲,更無一人是男兒」還在鞭笞他的懦弱。
而陳叔寶,從小在脂粉堆中長大,不好權謀,胸無大志,卻是寫宮詞的一把好手,但命運卻將他放在了錯誤的位置上。
他們都享受著身為帝王的待遇,財富美人盡收囊中,卻不愿承擔當權者的責任,可悲、可嘆、亦可恨。
而那些嬌花一般的女人,大小周后、花蕊夫人、張麗華......
她們也背負著禍水的名聲,在世人的扼腕嘆息中,和金碧輝煌的宮宇一起化為塵土。
《玉樹后庭花》成為了亡國之音的代名詞,數百年后,還頻繁地出現在詩篇中。
李白在《金陵歌送別范宣》中感慨:天子龍沉景陽井,誰歌玉樹后庭花?
劉禹錫也在《台城》中惋惜:萬戶千門成野草,只緣一曲后庭花。
后庭花哪里有罪呢?
它們只自顧自地盛放,不能選擇自己扎根的地方。
有罪的是被亂花瞇了眼的人,在欲望中越陷越深。
陳叔寶的故事不值得同情,但每當秦淮河畔唱響靡靡之音,我們總會嘆一句:
商女不知亡國恨,隔江猶唱后庭花。
它警醒著后世,莫忘前車之鑒,莫重蹈前人覆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