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就是一顆棋子,進退全不由自己,這句話總結李商隱的一生,再合適不過!
縱觀唐代的詩人,李白的一生看起來朝氣蓬勃,縱情人生,杜甫中年以后顛沛流離,窮苦困頓,但青年時代的杜甫也青春年少、驕傲張狂。
而李商隱的一生,卻從頭至尾都是灰色的主旋律!不曾灑脫,不曾張揚,只剩隱忍!
有人說他寫了那麼多首《無題》,是故作高深,故弄玄虛而已,這麼說,只能說妳不懂文化,讀詩必讀史,了解他的故事,才能更好地理解詩詞。
他的詩極其華麗,極其唯美,又晦澀難懂,那是他在其中傾注了無數想說不能說,欲訴不得訴,幽微曲折卻又欲蓋彌彰的心緒。
一首自己寫給自己的墓志銘《錦瑟》,意蘊幽隱,讀之絕美,可是妳敢說,妳讀懂了嗎?還是與我一樣,似懂非懂!
《錦瑟》
錦瑟無端五十弦,一弦一柱思華年。
莊生曉夢迷胡蝶,望帝春心托杜鵑。
滄海月明珠有淚,藍田日暖玉生煙。
此情可待成追憶,只是當時已惘然。
這首詩千百年來讓人捉摸不透,讓無數專家學者、文人墨客耗盡心血,這到底是不是寫給妻王宴媄的悼亡詩?至今沒有人能蓋棺定論。
錦瑟明明就是二十五弦,為什麼又是五十弦呢?他又在暗示什麼?
謎一樣的詩,迷宮一般的世界正如他的內心,既然知音難覓,不若無人知曉!
寫詩風格與人物性格息息相關,但是性格又跟出身脫不開關系,一個人的出身和父母的影響,融入到每一個人的血液,無從擺脫,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講,他的命運從一出生就已注定。
他出身于晚唐的一個衰門弱族中,幾代單傳下來,到了李商隱祖輩,已經形同寒門,更重要的是,接連三代,都是英年早逝,留下孤兒寡母,命運仿佛被詛咒了一般。
到了李商隱父親這一代,為了方便做官,舉家遷到浙江,奈何還是沒有逃開短命的詛咒,父親逝去的那年,李商隱才十歲。
「四海無可歸之地,九族無可倚之親。」多少年后回憶自己當年,一個十來歲的少年,打著幡,推著父親的棺材車,一步一步運送回河南老家,那種艱辛和無助,他這樣寫道,誰又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滋味?
幼年喪父的他,青年時期科舉四次不第,直到在令狐楚和令狐綯父子的幫助下,開成二年才考上進士。
在一次新科進士的宴會上,李商隱稀里糊涂地被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看上,挑中作為自家女婿。
本以為這會成為李商隱一個人生的跳板,可誰知道,這場親事埋下了他人生的禍端,卷入到了「牛李黨爭」的政/治局面里。
令狐楚、令狐绹為「牛黨」的主要成員,王茂元又是「李黨」的骨干,他背負著兩邊的罵名,始終被排斥在遠離權力中心的邊緣地帶,仕途一片灰暗。
千年之后,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在令狐楚去世僅三個月,成為王茂元的幕僚,并娶了他的女兒王宴媄為妻。
或許是恩師令狐楚的去世,不想再依附他的兒子令狐綯。
或許就是與王氏一見鐘情,愛上了那個性情單純的女人,愛了就是愛了,跟著自己的心走,知世故而不世故,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李商隱。
有人說,李商隱是多情的,但我覺得說他多情,不如說他深情。
從他的《燕台》詩四首,詩中那個謎一般的女子,那段得不到的初戀,到「柳枝何處,那復相思」,永遠失去的柳枝姑娘,再到玉陽山修道愛上宋華陽,寫下「春心莫共花爭發,一寸相思一寸灰。」
他對每個人都是念念不忘,深情幾許!直到他娶了王宴媄,也從不曾做過什麼辜負她的事,更何況,在王宴媄去世后,有人送他知名樂妓張懿仙,他都婉拒了,并從此終身不娶。這難道不夠深情嗎?
從小喪父的他,從此有了家庭的溫暖,有了軟肋,也有了奮斗的動力,對于王氏的這份溫情,他無以為報,只能不斷的在外尋求機會做幕賓,然而卻一直不能穩定下來,與妻子一直聚少離多。
公元848年前后(具體時間仍有爭議),李商隱在桂管觀察使鄭亞幕府擔任觀察判官、檢校水部員外郎,他從桂林出發,準備回洛陽,途徑巴蜀寫下這首《夜雨寄北》。
君問歸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漲秋池。
何當共剪西窗燭,卻話巴山夜雨時。
「北」,指的是北方的人,可能是妻子,也可能是兄弟、朋友。
很多人認為,這首詩是寫給兄弟的,但是我認為還是寫給妻子,因為兄弟之間能一起秉燭夜談,而詩人寫詩時,腦海中回想的是曾經與愛妻一起「共剪西窗燭「的畫面。
而事實上,古代通訊不發達,等李商隱回到洛陽時,王宴媄已經過世半年之久,由此時間推斷,也應該指的妻子。
詩文大意為:
妳問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,我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,因為就好比現在,大雨阻路,無法前行,也不知道前路上還會遇到什麼情況,真的給不出一個具體的日期。
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中,跟妳一起共剪西窗燭呢,到那個時候,我一定會細細地跟妳說起今夜的巴山夜雨,和今夜的我,是如何地思念著妳!
回顧李商隱的一生,幼年喪父,青年幾次科考不第,政治上失意,中年又喪妻,萬般皆是無奈,進退又何曾由得自己。
生命中唯一的溫情和微光,那朵堅強而又柔弱的花,等不及見他最后一面,就永遠離他而去。
「深知身在情長在,悵望江頭江水聲」,從此他的悲苦再無人可訴,思念也無人得寄,只能化成詩中那華美旖旎的情思。